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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小时候最盼望的节日就是春节,因为春节可以穿新衣服、收压岁钱,还可以去姑姑家走亲戚玩,所以,年对孩提时的我们是有天然的吸引力。每年一进入腊月,感觉年的氛围就越来越浓了,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收拾房前屋后的卫生,置办年货,一进入腊月,我都会扳着手指盼腊八节,因为腊八节一过,家家户户就会杀年猪、熏腊肉,小山村到处都飘满了肉香味....... 在农村,评判一家人日子过的富裕与否,杀年猪的时间和数量是最直观的评判标准,一般一进入腊月就开始杀年猪的,家庭条件就相对富裕些,如果在腊月尾过才杀年猪的家庭相对来说就条件没那么好,因为想多养几天,让猪再催肥一点过一个肥和年。如果一年到头连年猪都没有,那年味儿一下子就淡了不少!因此,即使日子再紧,哪怕节衣缩食也要喂养一头年猪,不管大小,无论肥瘦,只要能在腊月里头和别的人家一样,择一个日子,杀上一头年猪,那这一家人的年无论怎么说,也都是充满着希望,浓浓年味了…… 那时候,因为人多地少,我们家又超生了弟弟,当时的计生政策是新出生的孩子除了罚款之外还不分给田地,并且还要没收母亲一半的田地作为对违反计划生育的惩罚,所以我们一家四口人其实只有两个半人的庄稼地,如果庄稼歉收,那就会粮食紧张,日子虽然过得紧巴,母亲为了不让我们兄弟出门眼馋,总会用米糠、菜叶及野猪草喂养一头年猪,以备过个相对殷实的春节,一般母亲早早地就会计划好养几只猪,那一只是养着春节杀了吃,那一只是养大了卖给食品站,然后母亲按时喂食,精心饲养。平时,我们在母亲的动员和安排下放学后我和弟弟会背着背篼去割猪草,如蒲公英、篙子苗苗、南瓜叶,红薯叶,四季豆叶等,回来帮母亲把这些砍碎然后晚上会煮一大锅猪食倒进猪圈的石槽里,再撒点糠和玉米粉掺在一起的调味品,猪娃儿拼命的你争我抢,“哼哼”的吃得津津有味,母亲则去地里弄些甜菜,青菜等,捎带着拔些萝卜。哪怕是到地里干农活,也要将猪喜欢吃的但我一直叫不上名的野菜大老远的背回来,然后我们会帮忙认真地砍碎,掺杂泔水或糠等倒进猪食槽,填饱猪的肚子。所以,我们70、80年代在农村长大的孩子左手指都会或多或少的留有伤疤那就是割猪草或砍猪草不小心留下的,我们那一代人都戏谑的称为劳动奖章!就这样,日复一日,经过大半年的饲养,腊月的时候,我们家猪圈的猪也会长的肥肥胖胖的,甚至还时常被杀猪匠师傅在屠宰时“啧啧”地夸赞一通。 一进腊月,母亲喂猪就更加地认真和辛勤了。除了三顿喂食,几乎一闲下来,她都要去猪圈转上一圈,看看猪的长势、个头和膘情。随着别人家杀年猪的叫唤声,我们家的年猪也到该杀的时候了。其实,不知道为什么,腊月里一旦有猪的叫唤声,各家各户的猪就不爱吃食了。当然,我们家的也不例外。这也让母亲有些小小的烦恼,但她不气馁,而是喂养得更加仔细,生怕猪有一丁点饿意和掉膘,所以给猪吃的食物都会换成煮烂的红薯或萝卜,这时她总是端着半碗麦麸撒在猪糟里并不厌其烦地拿个搅食棒“咣咣咣”地敲打着食槽沿,哄着让猪把满槽的食吃个精光,舔个干净。完了,她才轻轻地关上猪圈门,心满意足的,笑笑着走了。 我们家杀年猪,总是选在腊月二十头——这不为别的,只为让猪多待些时日,多吃点食,多长点膘。但无论怎样晚都不会超过腊月二十三杀猪,村子里从没有这样的先例,除非谁家遇上红白喜事,杀一两头猪备酒席那是无可非议的。每年这个时候母亲总是会和院子中的邻居约好同一天去请刀儿匠来杀年猪,根据以往杀年猪的惯例,要做许多准备工作,母亲会在前一天晚上为年猪喂上一顿非常像样的猪食,如弄半槽煮得烂烂的红薯,再佐以玉米粉让猪儿吃饱喝足——这很像为行刑前的罪犯饯行,头天吃一顿好饭,那一世做一个饱死鬼一样,尽管猪不宜与人比。猪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命运和翌日的不幸,眼角总是淌着泪水。每每这时,精心喂养它的主人——母亲,也倍感神伤,郁郁寡欢。 第二天一早,约好的邻居们就挑着水桶去老井里挑水,把地灶那口大锅弄得满满的。然后约着一起杀年猪的邻居就会抱来玉米杆或干树枝或者麦草,再加上一些干树块,堆在灶旁。每当这时,我们也睡不成懒觉,忙前忙后的帮忙烧火,不到半个小时,大锅的水就被我们烧的翻滚开了,开水在锅里滋啦滋啦冒着水花,这时,刀儿匠背着他那血迹斑斑背篼晃晃悠悠,含着一个烟锅子抽着烟来了,老远就连喊带叫地吩咐,母亲和邻居及帮手跑前窜后地忙乎,就连我们这些小孩子也不得消停,不是去叫帮忙的人,就是递烟端茶送水,整个屠宰现场热气腾腾,大呼小叫,忙忙碌碌,像举行一项什么重大的活动仪式。刀儿匠他们一般连茶也顾不上喝,就吆喝着赶快杀猪,因为腊月家家都要杀年猪,他们生意很好,我们就飞奔着帮母亲去猪圈里将年猪赶出来,接着众人一起上,连拽带搡,就将肥猪摁倒在早已准备好的长条木板凳上,按照习俗,拉猪按猪要的是中老年人,年轻人一般是不会去帮着拉猪杀猪的——因为这毕竟是杀生,说来世会遭遇“猪”的报复。这当然是比较迷信的说法,但年轻人不宜杀猪,这的确有着向善的教育意义。每当这时,我才明白什么叫“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年猪拼了命地踢腾着、嚎叫着,一股浓浓的殷红的热血就从猪脖子底下汩汩地冒出,淌进了搪瓷脸盆里。不大一会儿,猪蹬了几下结实的腿,就奄奄一息了,这时候母亲总是会拿几张草纸去擦拭猪脖子上还在滴的伤口,然后把粘有猪血的草纸贴到猪圈里的墙上或猪栏上,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也从来没有问过母亲,可能就是一种仪式!刀儿匠这时候一般就会将一尺长的鲜红的刀子在猪背上“刺刺”地蹭了几蹭,然后双牙咬着刀背,挽起袖子,鼓足了劲,“刺啦刺啦”地往下拔猪鬃,看得我们这些孩子心里咯噔咯噔的。其实,我们是在偷着看。要是父母注意到了,是要挨训的。他们说谁要是看了杀猪和鲜红的猪血,谁就经常做恶梦,爱脸红。当时我们信以为真,不敢近前。但后来随着年岁的增大和阅历的见长,我想这可能与教育一个人从小行善有关吧!紧接着,刀儿匠就会在猪的后脚处用刀切开一个口子,然后用一条长长的铁棍通进去,通好了他就会用嘴巴含着伤口向猪吹气,一张古铜色的脸涨的通红,随着他吹气的脸从红变紫,猪的肚子也就充满了气体变的圆滚滚的了。这时候母亲就会赶紧递给他一条布条他会捆住伤口免得漏气,然后帮忙打下手的邻居就会七手八脚的把吹涨的猪拉到烧开水的锅边,用瓢舀着开水从猪头开始淋水,一边淋刀儿匠一边会用手扯猪毛试烫的程度,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打下手的邻居就会用刮猪毛的刮刀开始在刀儿匠的指挥下把猪毛刮的干干净净,猪也变的白白净净的的了,这时候刀儿匠又开始去宰杀第二只,第三只,一阵功夫,一头头白亮干净、丰满圆润的大白猪就赤条条的摆成一排,熬是好看!等猪毛拔得精光,然后就上架,众人抱头的抱头,提腿的提腿,合力抬举,众声吆喝着“一,二,三”,才能将一头肥猪倒挂到早已支好的横木梯上。然后用干净的温水再清洗一遍,就开肠破肚了,杀猪匠往往会将年猪的蹄筋,猪小肠全部拿走,成为工价以外不菲的落头。这时候,临近的玩伴就形影不离地守候在梯子周围,眼巴巴地等待着刀儿匠将猪尿泡从猪肚子里割出来。然后就丢给他认为表现最好的孩子,其他的孩子就只有眼羡的分了,这时候,我们就全然忘了其他,来不及将尿泡里的猪尿挤掉,就用竹签将猪尿泡死劲戳破,在板凳上一圈一圈的按压,不一会儿褐红色的猪尿泡在空中或我们的足下飘来又移去,追逐嬉戏。想想,我们不像城里的孩子一样有许多玩具,但我们踢着一个个骚气冲天的猪尿泡也能玩得很开心,整个村子都充满了我们的欢声笑语和无限的快乐。 紧接着刀儿匠一刀又一刀,迎刃而解。一头肥硕的年猪三下五除二被大卸八块。母亲用簸箕将肉块和骨头一趟趟端进了厨房,打下手的还在冲洗肠子,刀儿匠在案板上将肥肉一块块地切割规整,有的用以腌腊肉,有的用来现炒。零七碎八的如猪血,猪肺、猪肝、猪心等则当场在锅里炒了,煮了,用来招待匠人及帮忙的邻居也顺便给我们解解馋,一切都弄干净了,杀猪匠这才会洗刷,收拾工具,母亲这时候已经把菜弄好了,招呼着刀儿匠及邻居们上桌吃饭喝酒,边吃边东一句西一句地攀谈起家长里短和农事。此刻,所有的人都在不知不觉中沉浸在过年的气氛中。酒足饭饱,等送走了匠人,母亲就开始洗萝卜炖肉,这是我们老家的一项习俗,不管谁家杀了年猪,都会炖一大锅白萝卜炖肉,炖好后然后母亲会舀上一大碗大碗的肉和白萝卜让我和弟弟给邻居家端去尝尝,每次端着香喷喷的炖肉去送都不由地加快脚步,因为实在太香太馋了,但是再怎么香怎么馋也要先给邻居家送完才能回来吃。当然宰了年猪的邻居家也会很有默契的分开时间炖好肉再端回给我们分享,所以整个腊月天天都有炖肉吃,邻里情分也在这一来一往分享美食中让关系处的更融洽,甚至如果知道那家邻居当年没有宰杀年猪,都会在送了炖肉之外还会给一块肥肉。这种农村人质朴的情感就在这点点滴滴的交往中越来越亲,关系也越来越紧密,所以小时候放学回家父母在不在家都不会影响到我们没饭吃,因为邻居家可以随便吃随便住,当年走亲访友或招呼亲戚,上两盘肉菜,那是何等抬举人的事,现在对杀年猪不再像以前那么在意了,也缺少了仪式感,我们家宰杀年猪炖肉送肉的习俗一直保留到三年前母亲过世,随着老一辈人的离开,这些记忆只能深深的埋在脑海里,压在心底里回味!今天又是腊八节了,虎年的序幕就这样悄然地拉开了!祈祷疫情能尽快过去,还人间一个安静祥和的新春佳节…....
来源:阆中民俗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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